第二章
化茧成蝶(下)
六
早上 7 点左右,俞成辉准时起床,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最多只能睡四五个小时的觉。他2012年从省城下到甘南时,已经 50 岁了,对高原上稀薄的空气,一直无法适应。他的不适应,主要反映在失眠上,有时夜里思考点事情,就会整夜睡不着。睡不着他就接着思考,或者把白天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完。曾有人赞美生活在高原的人,只喘着半口气,却干着一口气的活儿。其实,这话只适用于后到高原生活的人,对从小在高原长大的人来说,倒是有一点夸张。
无论如何,对俞成辉来说,每一个清晨都让他很开心,他说,他开心的理由就是又度过了一个夜晚,睁眼时发现自己还活着。活着就要开心,就要阳光灿烂,自己阳光灿烂,就要把这灿烂的阳光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生活很美好,明天比今天更好。
昨天夜里,临下车时秘书告诉他,他已经第 20 次单独去车巴沟了。他只在昏暗的灯光下低低地反问了一句:“是吗?”他自己真的记不清去了多少次。
如果正好是 20 次的话,这一次倒是有重要意义。前天,他刚刚在兰州开完会回到家里,夜里就突然接到尼巴乡那边传来信息。说车巴沟又出事了,两村的村民又要集结闹事,约好次日早晨在扎呵高山口械斗。
深夜 11 点钟,俞成辉马上叫车,立即赶往车巴。赶到甘南州自己的办公室时,是凌晨 1 点多钟,他简单地收拾了一点儿必要的东西接着赶路。州公安局副局长听说他要赶到车巴沟,提议随着他一同去,被他拒绝了。这是他一贯的原则,从进车巴沟以来,他已经跑很多趟了,一个公安和武警都没带过,他认定尼江之间的矛盾只是群众之间的打架斗殴,没有必要动那么大的干戈。那么多年,警察常驻车巴沟仿佛也没有真正阻止过他们闹事,反而给他们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造成了他们对干部和政府的不信任。哪有干部害怕自己的群众,这不是从情感上把自己人往敌对面上推吗?他来来往往都是单独一人,就是要给群众传递一个信息——他没对他们加以防范,他在心里把他们当成自己人。这是他做出的姿态,也是他先向群众出示了自己的信任。他坚信,你真心对他们好,他们一定有感觉、有感触。如果真的付出爱心,就连一个动物都能感觉到,都能懂得,更何况人!
在路上时,就有信息传来,几百名干警、几十辆警车已经布置在尼江两村之间的草山上,专等明天早晨领导的指示,保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制止暴乱。俞成辉一听,立即火了:“马上给我撤下去!坚决不能让村民们看到一个警察,我跑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他们对我的信任建立起来,你们这么一搞全完了,村民会说是我把警察引来收拾他们的。我要自己进去……”非常了解尼江两村村民性情的乡干部认为他一个人这么闯进去很危险,所以在电话里劝他坚决不要去:“村民们打起仗来,哪儿管得了那么多,他们手里还有私藏的枪支,很容易出大事啊!”他们还是并不充分了解俞成辉的性格,这个从来不听邪、不怕难的人,骨子里天生了一股刚硬之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事情危急,他才不会顾及那么多呢。
凌晨 4 点多,俞成辉赶到江车村,立即召集江车村的老人组织开会。据乡党委书记杨世栋提供的信息,这次聚斗很可能是因为尼巴村又占据了江车村的冬牧场,主动集结的一方是江车村。由于村里的干部和青壮年人集体关机,一个人也联系不上,更不知道他们的集结地点。他要向村里的老人组织确认一些情况,还要动员他们和工作组配合,有效阻止这场聚斗。很快,老人们集合到了次正家。
老人们都感到很吃惊也很感动,新中国成立 60 多年,没有一个干部像俞成辉这么干。面对面跟老百姓沟通的人没有,一趟一趟不顾一切跑来的人没有,孤身一人不顾安危的人更没有。一个外地干部,年岁也不小了,在尼江既无亲无故,也无大儿小女,却像自己家出了事情一样,急急火火地,连觉都顾不上睡。再看我们自己,在自己的家里,我们都做了什么?面对俞成辉那双熬红了的眼睛和那张显得十分疲惫的脸,以及急切的神情,老人们都低下了头。
“赶紧上山去找人,再晚就怕来不及了,现在集结的队伍可能已经在路上了。”突然有个老人提醒俞成辉。问清了大概的集结地点,俞成辉拉上杨世栋转身就出了院子,告诉司机马上上山,不管有没有路,只要车能开动就一直往上开。车转下牧道之后,行走就很艰难了,有几次车差点儿翻入路边的沟里。司机有点儿不想开了,回过头用目光征求俞成辉的意见这样太危险,搞不好要车毁人亡。
“开,尽快开!我要赶在两伙人到达山顶之前站到他们中间,他们要打就先把我打死!”
司机沉吟半晌没说出话来。接着车便像一头发疯了的公牛一样蹦跳着奔向前去。还有 500 多米的距离,车抛锚在半山腰。俞成辉开始弃车步行,4000 米左右的海拔高度,普通人走得稍微快一点就喘不上气来,一个 50 多岁的人一路小跑往山上爬,爬一会儿喘一会儿,艰难前行。走到半山时,就听到巨大的轰鸣声从两边的山头传来。俞成辉举头一看,两边各有一个摩托队,加一起差不多有四五百人。骑摩托的人个个头蒙着黑布,背着刀或棍棒。有一侧摩托队骑手们头盔上的反光,正好投射到俞成辉站立的位置,给人的感觉就是道道寒光。大约是两边的人都认出了俞 成辉,他挡在中间,这仗没法打,稍过片刻,升腾起来的气焰一 点点消退,两边的群众稍微安静了一些。
紧接着,工作组成员也兵分两路,一组由俞成辉负责继续做江车村村民的安抚工作,另一组负责说服尼巴村村民按照“5 ·10 决定”退出冬牧场。在现场,俞成辉再一次重申了稳定的重要性,教育村民要放下历史恩怨,抬起头往前看、往远看,跳出草山谋发展;也通报了州县两级政府正在为改善尼江两村村民生存环境 和未来发展的规划,包括减牧补偿资金的落实情况。让村民们认识到只要妥善解决人与人、村与村和草山与畜牧之间的矛盾,尼江两村未来的前景和人们的生活才会变得更加美好。连续三天的透彻工作,使两村秩序重归“5 ·10 决定”。山洪得控,河水入槽。直到第三天夜里 12 点钟,俞成辉才放心地回到合作市的公寓。
之后,俞成辉就带领工作组多措并举,统筹推进,依法惩治了报复杀人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使尼江两村回归法治轨道。
相关刑事案件的依法处置,对“尼江问题”的解决可以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那天,俞成辉睡了几年来难得的一个好觉,第二天一睁眼已经 8 点多了。黑暗、疲惫、梦幻的一个夜晚,随着新一天太阳的升起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俞成辉深深地舒展一 下腰肢,开始考虑车巴沟下一步的走向和走法。之后的数月时间是一年多来俞成辉过得最安逸的一段时间,他每天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车巴沟未来蓝图的描绘上。
某日,俞成辉又是在深夜一个人坐车从车巴沟回来,面对漫天星斗,他在手机的小小屏幕上记下了自己的人生感悟:“天蒙蒙亮时在路上,繁星满天时还在路上。到今天,才感觉自己老去的印痕,也才发现,老的印痕就是在不断跋涉的路上所流失的芳华。生命正是因此而显露它的苍凉、深刻与美丽。一个人一台车,一台车一路情,有喜悦有悲凉,有感动也有愤慨,我们辛苦着也快乐着。自己的幸福来自人民的幸福,而人民的幸福则来自我们共产党人。当我们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的时候,自己就更一般,并且你复制的一般就会成千上万,当我们向优秀看齐的时候,优秀的种子就会撒播到我们品格的土壤,你的卓越就会让一般偃旗息鼓,让优秀花开满园。虽然我们做不到最优秀,但只要我们做到最辛苦,优秀就会牵住我们的手,人民的幸福就会照耀我们的幸 福……”
这段心灵独白,蕴含的信息量很大,短短的不到 300 字里,我们能体会到一个平常人内心的柔软和脆弱,也能感受到一个优秀共产党人的境界与情怀。不知道这段话让尼巴和江车两村的村民看到后会不会领会其中的甘苦,会不会为这个曾为他们呕心沥血的人而感动;可是杨世栋,这个从青春年少一直到不惑之年,把 20 多年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于尼江纷争的基层干部,看了这段文字后却忍不住流下了泪水。谁能说得清,那一刻他心底翻腾的,到底有多少种滋味呢?
七
当涉案的几个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的消息传来后,尼巴村的加羊东珠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过往的一切该彻底结束了。虽然自己的弟弟并不是这起案件的受害者,但杀人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法律制裁,也代表着自己的仇怨报了。至少,受害和受冤屈的人已经有人帮他们报仇了,作为一个普通人,应该可以把一些难以 承担的东西放下了。这些年,他深深体会到了把一份仇恨放在心头时的沉重和沉痛。
1999 年那个悲惨的场面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想起,但愿这是最后一次。
那天车巴沟的天是阴还是晴呢?后来有人说是晴天,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却是阴天,灰蒙蒙没有日光的感觉。听到弟弟出事的消息时,他还在院子里晾晒青稞。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新婚不久的弟弟,赶着牦牛去田里收青稞。也许那个年轻人边割青稞边惦记着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小家伙就要出生了,这个很久没有小孩子的家庭就会多很多的乐趣。
可是,那天加羊东珠在院子向远处望了很久,也没有望见弟弟驮着青稞运回家,而是等来了弟弟的死讯。当村里人慌慌张张跑来告诉他,弟弟被江车村人打死了的消息,他一点儿都不信。村子里那几个年轻人整天惹是生非,总那么没头没脑的,从他们嘴里就没听到过什么正经话。如果说他们中谁死了还有人信,弟弟从来老老实实,不招惹谁,怎么会出事?这也不是搬牧的季节,尼江两村一般是不发生冲突的。他心里虽然不信,但却和做梦一样跟着他们跑出村子。
从 1995 年开始,通往江车村的这条路就彻底断了,两村之间不再有人走动,路面上的草长到了两尺高。江车村那边的人想去卓尼县城,就得绕道几十公里,从碌曲那边走。尼巴村的人也不往江车村那边去,出自己村,走一小段路,到了农田那边就拐进了自己的田地。再往远走,大家也觉得不安全,怕遇到对面的人有麻烦。
加羊东珠随村里的人刚走到地边,就看到了那边的现场,黑乎乎的一堆,倒在地上的是一头牛。再走近些时,才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这时他还是觉得不真实,还是恍惚如在梦里。但是,心里的悲痛却如浓雾般涌起,一下子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一刻,他相信自己的弟弟真的不在人世了,心里只有疼痛,只有仇恨。他虽然并不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但身体里一阵阵涌动的力量怂恿着他想抓到仇人将他撕碎。
江车村的人,不但把弟弟打死了,把弟弟的牛也打死了,把弟弟的枪也抢走了。公安介入之后,结论是对方集体作案。县公安局的人来了几趟,问一些情况,走了之后再没有音信。村里的人都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因为从 1995 年以后,先后又死了些人,都没找到和处理凶手,这一次他们还是束手无策。加羊东珠也知道,公安处理不了尼江两村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抱什么希望。要想找回公道,只能依靠村里找到对方的杀人凶手。但村里的组织也很难找到具体的人,只知道是江车村的人,找到合适的机会和理由打死他们村两个人,也就算给死者报仇了,当然打死的很有可能是完全无辜的人。管他呢!
弟弟走后,他的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女孩。弟弟的媳妇还很年轻,那年才 19 岁, 总不能让人家一辈子守寡呀。最后只能动员弟媳改嫁,孩子留在自己身边抚养。这些年,只要一看到那个孩子,加羊东珠就会想起自己死去的弟弟;一想起弟弟就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令人伤心的场景,一想起那个场景心中就涌起了仇恨。家里人和亲友们不断劝加羊东珠要放下,可是如何放下?一个男人活着什么都不承担还叫男人吗?可是,他真的感觉自己快无法承受了。仇恨之火在胸膛里燃烧时,就感受不到人生的快乐,也看不到生活的意义和未来的希望。那种没有尽头的灼烧,让人看不到任何快乐,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做极端的事情,就是不想让年迈的父母再失去一个儿子,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失去父亲。
对俞成辉的到来,说实在的,开始时,加羊东珠和一些村民一样真的不欢迎。那么多年,谁都没办法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就有办法啦?很多人对俞成辉寄予很大的希望,有些人还痛哭流涕,像遇到了大救星,可加羊东珠却不那么想。他在想,什么时候这个人把自己的仇报了,再相信他不晚。但俞成辉并不提报仇的事情,天天给村民们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这跟放下其实是一回事。要是能放下早就放下了,凭什么要放下?一开始加羊东珠听不下去。一个小人物只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听那么远的事情干吗?我们就生在尼江,为什么要跳出尼江;我们就指着草山过日子,为什么要跳出草山?
有一天俞成辉说急了,开始骂人,他骂车巴沟的人“死要面子”。这次加羊东珠不再无动于衷, 他的心被刺痛了: “我们是死要面子,可那不应该吗?我们为亲人报仇是件可耻的事情吗?”但是,紧接着他就没有底气了。俞成辉继续说,让人感到没面子的并不是复仇本身,而是引发仇恨的原因。就那么不值当的一点儿小事,值得你们这么多年打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吗?一个草场的使用权,这么多年争来争去的,草山没有多出一米,却白白搭上了人命。就为了拼抢一块“没有肉的骨头”,连命都不知道珍惜和尊重了,都不要了,难道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吗?俞成辉的话虽然说得难听、刺耳,可是,加羊东珠这次真往心里去了,睡不着觉时想一想,还真有道理。
加羊东珠是一个不愿意服软的人,虽然心里服气嘴上也不说。直到 2014 年春节过后,谈起俞成辉,他嘴上才有了赞美之词:“俞成辉骂人是骂人,可心软着呢,对我们真心地好着呢!”
那年要过春节的时候,村里的几个老人商量一下,觉得村民这些年过得太苦了,连个像样的春节都没有过过。现在村民都很听话,都不闹了,尤其是那些家里有人员死伤的村民,能不能协调一点经费安抚一下?俞成辉觉得这个建议很好,立即答应下来。可回头一想这钱从哪里出呢?州里和县里都没有这笔经费,一分钱也出不来。咋办呢?想办法!就是自己从腰包里掏,这个钱也得花。这里的老百姓太可怜啦,是得有人伸出温暖的手抚慰一下啦!
那几天,俞成辉苦苦地想了很多办法筹措了慰问金,他和杨世栋一起一家一家去慰问,从腊月二十七那天开始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慰问完都夜里两点了。
慰问金发到加羊东珠的手里时,加羊东珠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弟弟都死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人来家里慰问过。别处死了一头牛还能得个几千元补偿呢,我们老百姓在械斗中死了都是白白地死。这钱是在告诉我,我弟弟的命也是命啊……”
后来,俞成辉又想方设法让两个村子 1000 多名村民去华西村,以及天津、兰州等地参观学习,让大家开眼界、变观念、学技能,学会“跳出尼江”。去的时候,大家也不是很愿意去。和那些冤家对头一起坐车,一起开会,一起参观心里不舒坦。可是出去到外边一看,人家都能把日子过得像天堂一样,我们还在这里彼此争斗,心一下子就开窍了。其实,两村老百姓的本意都是想把日子过好,只不过路走错了,为了过好日子反把日子毁了。回来时,大家好像都想通了,一起吃饭,一起开会,有时还给对方端个水、递个东西,都不觉得心里不舒坦了。
现在,两村人走在路上时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殴打或杀害了,心里放松了,感觉活得也轻松了,再看对方村的人好像也都不是坏人了。以前最能打仗也最能挑起事端的尼巴村的 “疙瘩娃” 丹智才让,如今也回村里来了,不但被重新选上了村主任,还自己开了一个什么经济开发中心,带领村里人去致富了。也正是因为他首先把自己的牛羊卖掉带领大家走出村子去创业致富,大家才对他刮目相看。他现在的公司里,不仅吸收了尼巴村的人入股,还吸纳不少江车村的人入股。人家那些能人都成合伙人了,普通老百姓还何苦彼此过不去呢?人们的目光和心思都转了。那天,听村子里的丹智扎西说,“疙瘩娃”最近看上了一个江车村的姑娘,张罗要给儿子说到家里当媳妇儿呢。
有一段时间,村民们又开始情绪波动了,他们听说俞成辉要走了,于是就到处打听消息是真是假。见到村干部也问,见到乡里的杨书记也问:“俞成辉要走了吗? 他走了,我们又没人管了,那咋办?要不你代表我们到县里说一说,不要让俞成辉走啊。”这时江车村的支部书记道吉仁钦也跟着火上浇油:“俞成辉是我 们心里的活菩萨呀,刚把我们从水深火热里救出来,他一走怕是又回去了……”说着说着还流了泪。看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听了他们天真的想法,杨世栋笑了,但还是满口答应着。俞成辉走不走又不是县里说了算,和县里说有什么用?不过,杨世栋还真去县里把群众的意见很正式地做了汇报,县里例行公事也向州里表达了群众的意愿。他们想的是:“万一起作用呢?”
后来,俞成辉果然没走,不但没走,还从副书记变成了书记,大家心里很高兴;杨世栋也从乡里调到县上去当统战部部长,但仍然“包”着这两个村子,村民心里也很高兴。村民们心地纯朴、实在,一高兴就直接对杨世栋说:“今后,你和俞成辉说咋干我 们就咋干!”俞成辉在甘南发动“环境革命”和小康村建设时,尼江两个村子是最积极响应的。新房子还没有建起来的时候,村里的人就开始天天搞卫生,把破房子、土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公家帮助他们把新房子建起来后,每天打扫得更起劲了,什么时候看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
加羊东珠是个认真的人,别人家打扫卫生仅限于在村子里和屋子里,他就收拾到了放牧点,夏牧场、冬窝子都收拾得利利索索。不但日用的东西摆放整齐、好看,牛圈也天天打扫得干干净净。湿的牛粪堆成一堆,粪堆方方正正; 干的牛粪也码成一个垛,规规矩矩。
偶尔,杨世栋会到村里或牧点检查工作,赶上加羊东珠在收拾院子,就远远地和他开玩笑:“我说东珠,你要歇歇呢,不用那么不停地打扫嘛!”
这时,加羊东珠会郑重地抬起头对杨世栋说:“哎,说啥呢?俞成辉说要无垃圾,我们就得打扫,打扫干净了人真的舒坦了呢。下次你见到俞成辉给他捎个信,就说我真的转变了呢,往后就是他让我去打仗我也不去,我要认真过日子呢!”(待续)
任林举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玉米大地》《粮道》《时间的形态》《此心此念》《虎啸》等。作品被翻译成英、俄、韩、蒙等多种文字。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第七届老舍散文奖、第二届丰子恺散文奖、首届三毛散文奖、2014年最佳华文散文奖、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
来源:甘南日报